潘岩
SpActrum谱观建筑联合创始人、主持设计师。建筑学学士,伦敦大学UCL巴特莱特学院建筑学硕士,师从英国建筑大师、建筑教育家、“建筑电讯派”创始人物彼得·库克(Peter Cook)爵士。2012年潘岩与合作伙伴在伦敦一起创立SpActrum谱观建筑,提出了在设计、艺术领域进行批判性实践的主张,并赋予行动。在欧洲及澳洲工作12年后,于2016年回到中国进行实践。与当今中国在时尚、当代艺术、旅游地产等领域最具开拓性的一批业主进行非常密切的合作,在中国现阶段的项目包括城市更新、度假小镇的整体设计、高端度假酒店、艺术区开发项目设计、大型公共建筑、公共城市空间的设计以及时尚秀场、买手店设计项目等。
编者按
浙江省温州市瓯海区山根村,经过“旅村融合”模式重新打造后,犹如一幅水墨艺术画卷缓缓展开,绿水青山的生态之美与乡愁记忆的人文之美融合交织,散发出不同于城市的别样魅力。今天让我们跟随建筑师潘岩一起走进——山根村。
01 缘起:乡村到城市功能区的转化
山根村位于浙江温州南部茶山一带,距离市中心仅有十余公里。2017年初,受甲方浙江云涧旅游投资有限公司委托,建筑师潘岩带领团队参与进⾏整治规划和改造,并在2018年形成了规划方案。山根村村民为了整村的重新规划和改造,计划整体迁移到场地北部的高层建筑新村之中。虽然村里许多屋舍已经破败,但能够体现出从清代到20世纪90年代各个不同时期的建筑风貌,代表着浙南“侨村”建筑的历史。整个村子能够在政府和开发商的策划下得以完整保留,实属难能可贵。
山根村原貌顶视航拍(2017)
改造后的新山根村顶视航拍(2020)
这个方案中,基本恢复了被多年的私搭乱建逐渐模糊的河北岸,以平行河岸的三条街为基本骨架,南岸与村后山势结合形成组团的基本格局。对于遗存的⽼建筑,建筑师持更原生态的态度,主张最少的⼲预原有建筑,甚⾄保留某些 “废墟”。建筑师认为“废墟”的状态恰恰是具有意味的,应该⽆偏见的被视作场地的⼀种重要特质。另一个规划阶段提出的建筑策略是对于现有建筑按照结构的坚固程度、美学价值综合评价,拆除以后,插入新建筑。而新建筑将使⽤当代的建造⽅式和⻛格,为这个乡村构筑物的集合体添加属于今天的“遗留物”。
山根村的原始魅力之一正是这种混杂的生机(2017)
基于这样的方案,四类现存建筑的典型案例都基本得到保留,代表了乡村建筑在不同时代以某种原型存在和发展的基本模式。它们分别是:⼀,揉合了浙南风貌和巴洛克风格的清末⽊构架古建筑;二,上世纪30年代流⾏的空心砖柱与本地红色花岩⽯梁为主,再结合⽊构架的浙南上世纪中页常见风格;三,上世纪后半期的乡村砖混建筑,在⽐例上留有明显的苏俄舶来的现代主义建筑的痕迹,结合了乡村建筑常见材料和中国的建筑装饰母体;四,改革开放之后满⾜更个⼈化欲望的建筑物,其中⼀些是当时归国华侨委托外国建筑师的作品。
山根村是浙南民居各不同时代演进的活化石 (此照片可以看到山根村各个不同时期的代表性民居个案)(2017)
这样的规划⽅案反映了政府、开发商、建筑师的一个共识:多种风格的建筑的保留是对于乡村历史的基本尊重,⽆需拟古或者将建筑统⼀到某个特定年代风格。这在当下由政府主导的⽂旅改造项目中⽆疑是一个具有进步精神的认识。这个项目是对于乡村的操作,但已经成为某种城市化行为,与常规意义上的乡建具有本质的不同,在潘岩的规划下,山根村将成为一个古今并存、艺术与乡韵融合的综合文旅区。
02 回归:混沌的复兴
潘岩及其设计团队在完成山根的规划方案后便离场了,后期具体的建筑和景观的实施并未介入。当他们再度来到现场时,发现这片场地的⼀些珍贵的特质过度的损失了。保留浙南民居百年类别丰富性的宏愿基本得以实现的同时,原来村⼦的魅⼒很⼤程度上来⾃自发、时间堆积、⽣活沉淀形成的含混不清和自然发⽣,换句话说,就是那一点点“脏”和“野”,随着施工中更常规和普通的处理,变得过于干净整洁了。另一方面,原计划中几个关键地点的新建筑的精细化设计,和其原设想时空穿越的体验流,在后来的实施中都由于实施技术手段和投入的限制⽽未能实现。
正在这时,山根桥头的一块空地在拆除原有建筑后暴露出来,甲方邀请潘岩再为山根设计一个具有开放性的小品建筑,一个乡村的集合点,建筑师抓住这个机会以实践表明了⾃己的态度,为这样的问题提出了⼀个创造性的参照。
“山根之花”场地原状(2017)
对于多数浙江村庄,村头、桥头都是具有鲜明特征的记忆点。桥不仅具有交通意义,联结河的两岸,更具有社会性意义,是村庄⾥少见的视觉⾛廊,建⽴了对于村庄整体视觉形象的认识。⼭根中心桥也正是这样的认识节点。桥北岸是几座保存完整的⼗九世纪乡村大屋,南岸正对两个组团的分界点,西侧组团部分拆除后产⽣了一个较大的空地,正对桥头,背靠渐渐⾼起的石山。⾯对山根那始终难忘的蕨类丛生的破旧庭院,耿耿于怀于简单框架下⽣命力的迸发和⼊侵,潘岩构想了“山根之花”,并将这座无法定义的构筑物献给山根。
03 山根之花
在创作“山根之花”时,数码化的设计思路⾸先被⽤来寻找与场地整体势态的联系。这⾥被设想为⼀个连接的关节,⾸先在地⾯高度承接桥头,之后抬⾼到地⾯⼀层以上,形成对桥头观望的平台,这个平台同时可以与组团现存建筑相连接。螺旋上升的沿双轨道旋转的形体可以用来完成这样的⾏为,更进⼀步为形体寻找结构上的支撑,继续向上旋转,并将双轨道设置为外边界和内边界两条轨道。最终得到的是一个复杂曲面形成的旋转体,这个旋转体外侧从地⾯升起,形成平台后继续升⾼为⾐领⼀样的外廓, 另⼀侧形成收拢的盘旋体。
这个模型并非直接实施的建筑体量。在乡村建筑的背景下,潘岩以前面一年多时间对于当地建造性积累的经验,对于建造的技术层级做出了判断,做出主动的简化,这种简化并非减损,⽽是再一次的创造。将复杂的⼏何形体归结为⼀系列三⻆形和四边形。最终的形体具有比之前曲面更明确的指向,同时这种形体组合不是常规的平⾯构思的塑形路径所能够设想的。
计算机生成的连续螺旋面被转化成为一系列在乡村建造中可实现的连续折面
以这种⽅式,⼀种新的形式语⾔被创造出来。这也是潘岩对于建筑形式的一种认识:新的建筑形态往往来源于形式所需要回应的问题,以及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对这种问题进⾏编码,来源于产⽣形式生成的过程,⽽并不来⾃某种直接的雕塑过程。设计经常意味着设计这样的⽣成过程。在将复杂曲面平面化的过程中,对于⾏为、结构等建筑学议题的判读起到了指向性的作⽤。这时⼀个重要的工作是提供可用场所,同时保持不被定义的含混感。建筑的构件取得了多义性和含混性。
“山根之花”总平面图
在可建造形体形成后,接下来的工作分为两个部分,一方面,这个非常规的几何形体在建造时如何在空间中定位放样成为一个挑战。设计采用了平面坐标与角度高程相结合的定位方法,形成一个文件,为施工方的施工图设计深化和现场形体定位提供依据,将地面定位扩展为空间定位,再建立空间点之间的联系,完成空间放样。
另⼀方面,为空间匹配正常使用需要的楼梯、栏杆、 砌体、内部涂装等。整个建筑体尽可能的使用了当地的、有机的材料。扶手部分,以十分工业化的螺纹钢来进行塑造。有趣的是,受浙江传统牡蛎墙和蛎灰涂刷⼯艺启发,将内部空间以粗粝的灰浆塑造成了特殊的室内表⾯效果。
内部的倒锥体作为支撑整个平台的结构物,同时开向天空,将⾬水引⼊内部,在倒锥体底部汇合成一个池塘,与外部的⽣态池相连。这汇聚在整个内壁的⾬水滋养了内壁留槽里的蕨类植物。这样, 内部与外部、景观与建筑的边界消解了。进⼀步制造了定义之间犬牙交错的是椎体的一分为二,两个半锥之间错开光缝,将室内最暗处引⼊自然的光亮。
山根之花致敬生命、致敬⾃然、致敬建筑中难以名状的⼼理需求和⾏为方式。再过几年,当藤蔓爬满砖墙,当蕨类占据了倒锥体的整个内壁,浮萍和菖蒲长满池塘;当人们习惯夏日的午后在这里的台阶上坐着看日落,在平台下呷着一口咖啡,建筑师会欣慰曾经在这里撒了一点儿野,帮助混沌的力量回来。
潘岩——为浙江省温州市永嘉县代言
潘岩今天为大家推荐的是浙江省温州市永嘉县的好山好水。尽管温州整体的风景都非常棒,温州北部的永嘉却是他最想推荐的地方。
山水画和山水诗的发祥地,也是山水诗派鼻祖谢灵运的故乡,集萃在温州市永嘉县楠溪江古村落。我国著名的建筑历史学家陈志华写了很多本关于古村落的书籍,潘岩想把这些书籍推荐给大家。同时,也希望大家能亲身去楠溪江流域看一看。看的时候,用心去感悟。不要只看它的表皮,它的形状,而是看在古代的时候,人们怎么建立人和自然之间一种共生的关系。同时,这一带自然风光,本身那种田园的感受,真正属于中国田园的感受,是非常美且感人的。
Q:请您分享一些在乡建项目中的经验和方法?
首先,我们想声明的是,“山根之花”在我们眼里并不是一个乡建项目,它实际上是城市化的一部分。换句话说,这个项目是城市拓展到了原来是乡村的地方,我们把这块的研究与实践都归于城市更新这个更大的议题中。但与乡建项目的相同的是,我们想要留存住乡村的这种记忆,因为它也是城市更新的一部分。基于此,我们采用的方式不是现代城市化地把乡村粗暴地拆毁,而是让这个乡村原有建筑的躯壳融入到新城市的功能组团,让它能够成为城市的一部分。所以我们这个项目跟通常意义上的乡建,就有了非常不同的一个基础和出发点。
谈及城市更新的规划,无论是乡建还是城市化建设,一定程度上都要先调查和吃透这个地区原本的肌理。所以我们针对每个项目都会做大量的考察研究:综合根据原有的城市,就是这个乡村的积累状况,不同时代建筑的状况,建筑体本身的美感,乡村名人以及里面有特色的自然的流线和观赏点,找出每个乡村独有的印象记忆。在设计手法上,我们会综合所有的这些元素和层级,一层一层的叠下来,从而确定这个乡村中所需要保留的和可以拆除的一些建筑,以及一些新增建筑可以自然融入的地方。
很多时候在做完这一段规划之后,我们就撤出了。后来的建筑实际上是由很多其他的设计师再去介入。从整体格局上来说,我们对于场地的思考得到了完美的执行,但从建筑风格角度来讲,我们无法进行控制。那么对于整片场地,我们希望用类似“山根之花”的小而美的公共构筑物,综合地体现我们对于城市更新,特别是乡村更新的理念。一个是我们希望保存每个乡村那种野,另一个我们想去探讨一下如何把数码塑形运用到这种建造条件比较简易,技术条件不高的地区的建筑里面。
Q:在现代和乡土之间如何找到平衡?
其实平衡也许不是我们想要的一个点,因为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平衡某件事情。我们想要的是它自然生长之后的每一个时期。这也反映到我们整体的对于历史的一个观点,我们希望这城市中是每个时期最优秀的想法,最好的智慧经过大浪淘沙之后的沉淀,然后这些沉淀堆积在一起。因为各个时代的基础条件不同,但都是其所处时代的非常高的一个思想的水平,那么他们之间就形成了一种对望。我们希望最后呈现出来的状态,是思想的群山,而不是平衡。
如果说平衡是某种统一感的话,这种统一感就是思维的高度,留存的建筑就像同样思维高度的群峰对峙,其丰富性来自于各个时代对于自己时代的忠实回应。
Q:是否刻意添加“网红”元素,关于“网红”设计有什么样的看法?
虽然“网红”一词于当今时代非常的火,但刻意增加“网红”元素,于我们是没有的。因为“网红”不在我们的考量范围之内。我认为网红是一种现象,就像风格也是一种现象一样,它都不是设计的源头。我们对于这种现象的存在并不排斥,也有一定程度上的欢迎。但站在如果作为一个创作者,它是从一个“网红”的角度去思考设计,那这个思维方式就太流于表面了。
我理解的“网红”,是在这个新媒体的传播时代,能够成为人们关注热点。那作为一个优秀的建筑,对于成为这样所谓的“网红”其实是会非常开心的,这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人去关注我们的建筑,进而去被建筑中蕴含的某种东西感染到。那么真正体验到这样的空间的魅力并被感染到的人,就更不会满足于那些不够好的设计。这对一个地区受众的欣赏水平的提高,以及对于设计界的要求,都是一个非常好的事情。
说实话,在创作的过程中,一名优秀的设计师实际上是完全不考虑这件事情的。因为你有比这个更高维度的很多所谓叫专业的角度去思考,去做设计。但如若作品能被人们所认知,最后变成相当于是“网红化”这样一个过程,一定程度上我们是很喜欢的。但是我们也希望在这个过程中,建筑与空间不仅仅是一个供打卡拍照的地点,而是可以提供一种更扎实的体验,一种更深入的内在体验。在这个体验过程中,你会衍生出比单纯打卡拍照更深层次的感动。那是场所真正想帮你去建立的,是人和自然人和环境之间的一种关系,无论是自然环境还是建成环境。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SpActrum谱观建筑授权A+设计师联盟发表